挖矿神人

清酒酣胸胆 大刀砍春风

【弓凛】Lily(完结)

一发完结。

讲的大概是花房里阿茶与凛的故事。
【花开】

 远坂家的古宅旁新开了一家花房。

  这本是一件相当新奇的事。众所周知,远坂家位于冬木市的偏僻地带,常年不闻人声,终日与草木虫鸣相伴,算是早就被主流人群抛弃的废城区了。老商店一家接一家的倒闭关门,新商家更是视这里为贩卖的绝对禁区。久而久之,便只有几家小杂货店卖着些无关紧要的物什,勉强维持着生计。以往的辉煌算是不再了。

  ——不错,就算是现在没落了,可谁也无法否定这里作为曾经市中心的崇高地位,那些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装帧精美的古宅数量便是证明。虽然,这些也不过就是远坂凛眼中毫无价值的历史遗迹,徒有个让人艳羡的表面罢了。白蚁在人眼所不见之处啃食着木材,一点点的架空着这些华美的遗物,无人居住,长而久之,便千疮百孔。风从中吹过,就像吹箫似的,发出呜呜的回响。

  因此,在众多洋溢着历史风尘味的古宅中,凛对这间弥漫着百合花香的花房,抱有着浓厚的兴趣便也不奇怪了。

  凛很喜欢这里。干净整洁,窗几明净,呈现代化的装修风格,像是一处新鲜的空气,没有被她家的那股子霉味沾染——不过,这霉味可也恰巧是高级魔术师的身份象征呐,他们借于此与普通人保持距离,培养着保守秘密的品性,并在他人的不理解中安然自若地生活下去。从这个方面而言,一个人独自生活、修炼了近十年的她说不定还是其中的高手呢。凛不无讽刺地想着,在清脆的风铃声中迈进了这间花房。

  这里确实有些独到之处。高大的玻璃窗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可以映出外面的风景。一簇簇的白色百合被井井有条地放置于不同的瓶瓶罐罐中,有的优雅精致,有的纯朴自然,倒也别有意趣。而参差中则配以绿色的小盆栽与让人惊喜连连的彩色丝带,给这间以白色为基调的花房增以活力。最不可思议的是,明明身为花房,却配有一俩套完整的木质桌椅与装饰精美的洛可可式茶杯。这些物件使这里像是一家以白百合为主题而非贩卖物的微型咖啡馆。倘若花房不是开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定会十分受人青睐的吧。凛也没有怎么在意这里“独特”的地理环境,毕竟,这么好的可以供她践行优雅家训的地方,她巴不得别人发现不了呢。本来只是想来参观一下以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的,渐渐就演变成了这里固定的常客,倚在桌边看书看一下午以消磨时光,或是诸如此类的事情时有发生。这种店面意义的转化十分自然——连一向自诩聪明机智的远坂凛也没有发觉到,自己作为唯一的顾客占了多大的便宜。

  几乎是每天下午,她都伴随着三点钟的时针如约而至,不予理会那个悬挂在头顶的风铃空气中寂寞的回响,以她惯有的步速走向那张她所熟悉的木桌,要一杯加了焦糖的红茶,盯着茶水在茶杯中翻滚的细小水花与侍者捧着茶壶的黝黑的起了茧的手掌。这人可真黑啊。凛在心里默默想着很不礼貌的话,丝毫没有一点愧疚感。事实上,尽管对这位肤色偏黑的侍者,也就是除她以外在花房里的唯一一人相当好奇,凛却从来没有哪怕一次地主动抬头打量此人。在她所受过的教育中,怀着一探究竟的眼神去窥伺某人是相当不优雅的,绝非淑女应有的行为。更何况,她呆在这里这么多天,这位侍者也从未打破过两人间的沉默。远坂凛来时,永远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顶着一头硬质的白发,披着一件黑色围腰,衬衫的袖子半卷,露出半截沾了水珠的小麦色手臂,似乎在一丝不苟地清洗着植物的根茎。无论是风铃声还是脚步声,他都丝毫不为所动,像是已经摒弃了一切身外之物。

  说起来,还真佩服自己那时敢于打断这种清洁仪式的勇气啊。凛托腮,出神的想着,不经意间吞下了一大口茶水,烫的她想直吐舌头,可想想她家的家训,还是又悻悻地放回到口腔里。

  于是,这份回忆便伴随着因烫伤引起的酥麻感与某种微妙的怨念了。

  大概在几个星期前,在目睹了无数次精美的茶杯里空无一物时,凛终于忍不住向远处的那个背影开口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有提供红茶的吗?”相当的彬彬有礼。

而那个背影则像是愣了一下,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答话。沉默持续了一会,一度让凛有些怀疑他是否听清了自己的话,但她还是确定了在如此寂静之地,只有聋子才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呵。”良久,他嗤笑了一声,“真把这里当成茶馆了啊,小姐。”

 “什——”

  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而在这其中凛的心境则经历了迷惑到清明,再到羞耻的转变,最后化为了排山倒海的自我怨念。自己居然蠢到忽略了这样的一个事实,这是其中最让凛生气的地方。在一般的街区里,咖啡馆都有着限定的最低消费额,以保证其收入。而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她,远坂凛,居然白白占了这里的服务,位置,没有付一分钱。啊?这是什么没脸没皮的行为?凛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个道德家正站在高处狠狠的抨击自己,让她一阵面红耳赤。她急急忙忙地小声嘟囔着,像是自我辨白,又像是解释给那个工作人员听:“谁叫这里的设施这么奇怪......让我产生了错觉......一般来说花房里都不会有茶杯茶壶什么的吧——”

  “算了。”那个人直接了当的打断了凛说的话,“随你喜欢吧。红茶,我这里确实有。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去泡。作为商人,必要的自觉我可还是有的,顾客是上帝哪。”他站起身,朝花房深处走去,末了,还不忘再补上一句,“更何况——你可是唯一光临此地的上帝呢。”语气里无不尽嘲讽之意,很快,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凛的视野中。

  凛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提醒了下是自己有错在先,才勉强按下怒气。这人可真招人厌,简直跟想象中一摸一样是个刺头儿。真亏得他生了一副伟岸的身躯,凛气鼓鼓地想着。

  不过很快,这份怒气便被芬芳的红茶香味冲淡了。红茶在白瓷杯里缓缓绽成一朵明艳的花,悠悠的舒展着。凭着自己多年一个人的泡茶经验,凛大致能判断出这是杯好茶。在热腾腾的水蒸气中,那个侍者黝黑的脸看上去似乎也变得顺眼了些。

  “谢谢你了,这次我会连带着之前付上全部的费用的,给你带来了困扰真是抱歉。”她真诚的望向那位侍者的灰色的眼睛,试图表达自己的无限愧疚之情与将要悔改的决心。

  ——可是,那个男人只是冷冷地偏开了头,躲去凛的视线。

  “......这种事,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对。凛就是在那时第一次看清这位冷淡的侍者的模样的,可现在在她脑海里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依稀记得他发色与肤色的巨大反差与......还算马马虎虎看的过去的五官轮廓。

  远坂凛假装十分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努力的把注意力聚焦在旁边一枝盛开的百合花上,尝试着忽略男人的手与茶水的哗哗声。由于歪着头的缘故,她自然不可能注意到男人嘴角转瞬即逝的一抹微笑。

  .....待那位侍者终于又回到他原来的工作岗位进行他那清洗或是修剪的仪式时,凛才轻拿起杯子的扶手,慢慢吟上一口。

  唔。着实有些被惊艳到了。没想到那家伙的泡茶技术居然是一流的。恰到好处的水温与用量,散发着刚刚好的香气,涩中微甜的口感,而小小的焦糖泡沫在外观上则显得更为精致——等等,自己明明没有告诉他要加焦糖的,焦糖的用量却与自己的喜好分毫不差。凛微微地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在意这种类似巧合的事物。毕竟,能享受到这种美味的机会,在她的生命中实在算是屈指可数啊。

  就这样,这算是她与那家伙的第一次言语上的交流。此后,两人便处于某种微妙的关系中——那位侍者似乎更习惯于营造两人间一种沉默的氛围——他们谁都不向对方搭话,只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但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那家伙会在她坐定后泡上一杯绝妙的红茶,而凛则会在临走前取下一支白百合带走,留下远多于茶钱与花钱的金币。这自然使得凛的生活更加拮据,但她还是固执地不肯改变,日复一日地到这间花房来消磨时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兴许是自己家的古宅太寂寞了吧。

但不管怎样,凛现在能睡的极安稳了,那百合花像是有魔力似的,散发着幽幽清香,助凛摆脱那些梦境的烦扰。但是,到了第二天清晨,这花则必定会枯萎,像是在暗喻着某个不祥的预言。

 不错,自从一个月前凛大病初愈后,她就在不停的做梦。梦里的事情有很多,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物,纷纷扰扰的令人眼花缭乱。然而醒来后,一切却是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团颜料糊在那里,什么也辨不清。有一次,她甚至醒来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为了什么而哭泣,只有那种心悸仍在她的灵魂深处里微微颤抖着,提醒着她一切都非虚妄。尽管这些梦的后遗症是毫不优雅的黑眼圈,但事实上,于凛而言,梦魇并非是最诡异的,那场大病才最让她困惑不已。在凛的记忆中,她像是发了一场高烧,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过了两个星期,醒来后看到自己躺在医院洁白的床单上,而在这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则毫无印象。更奇怪的是,同学卫宫士郎似乎也在同一时期生了病,与凛同时请假,同时复课,要说巧合,未免也太勉强了些。用美缀的话来说,“简直就像两个人出去私奔了两个星期一样。”虽说这是美缀一贯的恶劣玩笑,但她的话,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有着让凛不安的成分在。隐隐的,她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或人。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三个月左右,远坂凛不得不承认在花房里度过的时光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知是哪位伟人说“习惯的力量是伟大的”,她习惯了这里就像这么多年来习惯了寂寞一样。风铃的叮咚声、白百合的清丽、红茶的醇香与.....男人沉默的背影构成了花房这幅她所熟悉的光景。说来也怪,远坂凛原本是最怕两人间的沉默的——那种感觉像是一支尴尬的木棍杵在中间,哭也不得笑也不得。但是,与这个人,却是毫无芥蒂之感,反倒是有种像是一起生活了很久般的迷之亲近。对此,凛的解释是:“啊啦,对那种人,我可是从来没把他当朋友喔?仅有的优点也就是茶泡的不错而已。”但是、当她意识到“欺骗”于她已经上升到了“自我欺骗”的时候,对自己的厌恶感又排山倒海般地涌上来——到最后,她也只好在心底默认了自己与这位看起来十分有硬汉气质实则臭屁到不行的侍从似乎......还算......蛮、合、得、来的。不过,就算如此,对方在她心里确实也就是“熟悉的陌生人”这样的身份罢了,连朋友都算不上——毕竟,哪有连彼此名字都不知晓的朋友呢?只是彼此扮演着“注定会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这样的角色罢了。

然而,这种看似和谐实则冷漠的关系还是被打破了,却不是以凛所期望的方式——而是恰恰相反。原因是一次意外。当然,说是意外,这对以毕生追求着优雅家训的远坂凛来说便是大逆不道了——在一派祥和的下午三点钟,她趴在花房里硬质的木桌上沉沉睡去。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睡相有多难看——曾有人这样恶意地嘲讽过她,“所睡之处会留下一大滩不明液体,睡姿则是东倒西歪,似乎下一秒就要滚到床下,你别不信,有时你还会发出类似于猪的哼哼声——”哦天哪。凛简直不敢再想象下去,生怕自己会就此人间失格,从此之后再也不敢面对那张衬着百合花、无论怎么看都相当低气压的黑脸。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事实上,刚醒来的凛压根没有关于一丝礼仪与家训的考量——因为发生了另外一件无比可怕以至于让她想一头撞死的事。

一切都要从她做的那个梦开始讲起。

在开了暖气,整洁干净的花房里,凛却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花香味太冲,或是木桌太硬的缘故,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梦魇又一哄而上,欢欣鼓舞地把她从头到脚拽向让人窒息的梦境里。她啊,梦见自己正亦步亦趋地跟在某人身后,小心翼翼,却又满心欢喜。逆着风行走,风呼啸着扬起那人的红色披风,不时地扫过她的额头,带来微痒的触感。她本想努力地赶上那人的脚步,看清他的脸——可走着走着便发觉不对劲了。所到之处遍是瓦砾与废墟,城邦的断壁残垣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号,路边的残缺的尸体已经被炙热的太阳烤的变形。人类的纷争、战火飞扬至她的视野,血液淋满了黑暗的拐角,各种各样的腥臭味一股脑地直冲她的鼻腔。远处钟声却是哀鸣声依旧,像是在祭奠无辜的亡者,又像是讽刺着浸着血泪的政权。在这里,似乎只有时间是最冷静客观的,无情的秒针不带一丝留恋地向前“咔咔”的行走着,冷眼看着这纷乱的人间。

……这便是你眼里的世界吗?

“够了。”她停下,低头攥住那人的衣角。周围是与他披风颜色相呼应的一片火海。人们的惨叫声与急促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几乎要淹没她细如蚊吶的喃喃自语。

“已经……够了啊。”她攥紧了手中之物,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打湿了那抹红色。本来即使是声嘶力竭也要喊出的话,在冷冷地嘲笑着他们的命运面前,终化为大提琴般的哽咽声,破碎的不成样子,又悻悻的咽回肚里。

面前的人却是一动不动,保持着绝对的沉默。明明是在火海里,尖叫声与哭声横冲直撞,在他这里却像是一片死寂。是啊,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是被刀子砍了一下依旧会继续闷声走路的人,以冷漠无情作为抵御痛苦的方式,抱着自己过于沉重的梦想——被梦想拖着一起溺死,还会带着愚蠢的、满足的微笑。

远坂凛说不清自己哭泣的理由,脑海里只有许多破碎的、一闪而过的画面,情感却是那样鲜明地跃动着,从内心深处传来的阵阵钝痛感,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那人动了。慢慢的,坚定的,向着火海深处走去——只是一味的向尽头走去,似乎没有感到任何倦怠。风撕扯开他的披风,是染上了血色的鲜红。她急忙迈开步伐想追上那人,脚下却是沉重无比,似乎是被“某物”缠住了,压根无法行动一步,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像是要被漫天的大火吞没。

等等我啊。

她在心里默默喊着,内心却是明白着的——那么的坚定不移,不为沿途的任何景色所逗留,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而驻足?此情此景,就算她放声大喊,也是毫无意义的吧。更何况,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还是想留住他。

姑且算她乐于助人好了——毕竟,那条路的终点,可是宛如深渊般的绝望啊。他明明是知道的——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前进着,徒劳地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劳罢了。甚至还骄傲地对他人的救赎置若罔闻,固执地想要自取灭亡——谁又给予你这样的权利了?从头到尾,不过就是个死倔的笨蛋罢了。

混蛋。借着胸中突然升腾的怒气,凛暗骂了一声,奋力地想要甩开脚下那个烦人的东西,却是无果。她气喘吁吁地望着他,从一个身形,变为一个身影,再到远方的一处色块,最后化为一个醒目的红点,几乎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那个混蛋。

突如其来的烟灰呛得她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白净的小脸上多了一层尘土的痕迹。

那个把她扔在这里自顾自走掉的混蛋。

什么东西从脚踝处缠上小腿,凛这才发现那是横行于圣杯中的黑泥,潜伏在草地中,吞噬掉弱小的人类。

那个天天和她对着干又傻了吧唧做着家务活的混蛋。

黑泥已经缠至她的腰间,火舌也从旁边蔓延上来。凛她奋力挣扎着,拼命地想回忆起——

是什么?唇瓣微张,用鼻音,舌尖抵住上颚——

英文单词吗?快没时间了。到底是什么?

——“Ar……Archer!”

她带着哭腔向远方喊去,随即便被黑泥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

“啊!”伴随着一声无意识的惊呼,凛猛地睁开眼,视野中是奶白色的天花板。她眨眨眼睛,确认了这里还是花房后,又重新疲惫地闭了眼,试图再温温刚才的梦境。那种心悸感犹在,只是……

“既然醒了就别再装睡如何?你这么一睡不醒我可是很困扰的。”某人似乎没有丝毫侍者的自觉,相当无奈的嗓音还伴随着清脆的叩击声从耳畔处响起,一深一浅,引得木桌一阵震动,吵得凛头晕。

梦里梦外都是个混蛋啊……凛一边费力地揉着眼睛,一边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

迷蒙中,她看见了那张黝黑的脸,还是以往她所熟悉的,充斥着不屑与嘲弄,却还是耐心无比地等她醒来。

宛若隔世。

巨大的狂喜一下子席卷了凛,她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一下子扑进男人的怀里,消灭了那点距离,完全忽略了后者错愕不已的脸。她一点点抱紧了他的身躯,像是抱紧了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泪水则是抑制不住地流淌着,滚烫滚烫地,沾湿了白衬衫的前襟——没错,与梦中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再也没有大火,没有残骸,没有绝望的深渊,有的只是百合淡淡的香味与那人令人安心的味道。男人的胸膛十分温暖宽厚,却似乎是由于紧张而绷紧了肌肉,只是任由少女如此这般、紧紧地抱着。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放松下来,反搂住了少女,抚摸着她漆黑而柔顺的头发——

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叹气呢?她本想调笑着回应他一句,蹭蹭他的白毛,拽拽他的脸蛋,好好看看她的Archer有没有变胖或是变瘦——却在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倒带,删除,清空。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迅疾,又如此果敢,就像命运之神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某处纰漏,连忙用它那法则的大手惶恐不安地捂住,四处看看有没有人发现了一样。她又徒劳地张张嘴,终是想不起她想要说的是什么。而现在,只有拥抱的力度与温度让她首先、无比鲜明的感受到了。她眨眨眼,泪水茫然地从长长的睫毛中滴落,把白衬衫一点点打湿——相应的,那个人也像是报复似的紧紧搂住了她,力度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那个人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可是凛却无暇去体会——她就这么愣愣地被他抱着,脑袋里浮现出繁多的疑问——她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被紧紧地抱着?又在谁的怀抱里?那位侍者吗?我……认识他吗?又为什么……要流泪呢?怎么止也止不住……到底有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被我遗忘了?凛的身体僵住了,头痛的仿佛要炸裂。所有的记忆竟只是那句未问出口的余音——

“为什么要叹气呢?”

是啊,为什么呢。

泪水仍在像断了线似的落下,可是……明明就已经没有再哭泣的理由了。

男人放开了少女。看到她这副样子,灰色的眼里没有一点惊讶,又重新回复到了波澜不惊的状态,像是刚才的失态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稍稍挪开了一点距离,垂下眼睑。

而面对力度的消失,冷空气的重新灌入,凛则没有一点反应。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掉了也不擦。

“纸巾。”

略显沙哑的男声一下子把凛惊起,她闷声道了谢,慌慌张张地接过那几张白色的纸巾,在脸上胡乱地擦着水渍。

“……别哭了。会很丑。”

“……嗯。”凛愣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

等她终于确认泪痕已经全部清理干净的时候,凛才小心翼翼地把湿透了的纸巾从脸上拿开,眨眨眼睛,想要重新辨识一下周边的环境——她这才发现,刚刚的那个男人,胳膊撑在木桌上,斜倚着头,正静静地看着她。白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垂落了下来,几缕发丝覆在额头,更显得鼻梁挺拔,棱角分明的脸与巧克力的肤色倒隐隐约约透出性感的因素。这张脸一下子就把凛拉回了现实,她不由得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热流一股脑就涌到了头顶,似乎要从她的脑袋里喷发出来。

“对对对对对不起!”

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身,像兔子一样蹦到离男人至少五米以外的距离。

 “对、对不起!我……我大概是认错了人什么的!”

真该死啊,凛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不用说脸颊了,耳朵都像是煮熟了一样,话更是说不利索了,身体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着。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与异性有着这般“亲密”的接触,尽管她想努力维持优雅的姿态,再端起骄傲的大小姐的架子——笼罩她全身的羞耻感却是把她所肖想的一切化为泡影。

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内心的自我谴责与强烈的羞耻感,她慌慌张张地从钱包里一股脑地倒出了一堆金币,悉数倒在木桌上,转身欲走。

“等等。”

手腕一下子被抓住,“这么晚了你要一个人回去?”

“啊?”

凛几乎以着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回头望向那个男人,而他的表情严肃的却不像是开玩笑。

看到凛这幅样子,那人在内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虽说按照他平时的性格一定会好好作弄一下此刻理智被吃掉的master,但此刻,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但他也不放心让她一个小姑娘走夜路。

“好啦,跟saber……阿尔托利亚联系一下吧,让她送你回去。”他几乎用着哄小孩子的语气对着少女说着,而少女也明显以着智商不在线的答案回答他:“诶?好、好的。”——没有告诉他saber的联系方式。

确实,凛现在处于某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采取充耳不闻的态度,因为她一旦与平时那个自信又骄傲的远坂凛连上线,大概就会抑制不住地回想起刚才的失态——啊?那是什么行为?远坂家的大小姐主动向陌生男子投送怀抱?她的羞耻心会想把她杀掉的!

……

“saber过来大概还要些时间,你先在这里等等她吧。”男人放下话筒。

凛便依他的话找个地方坐下了。不可否认,她头上的理智值正在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回复着。她尝试着理了理事情的发展脉络:先是自己趴在这里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的梦,梦中大概发生了件很悲伤的事——可就算这样,那她也不可能醒来后就抱着陌生人不肯撒手啊。难道说自己认识他?不错,他的眉眼确实相当熟悉,简直像是凛一笔一画描摹上去的——可重头回溯了一遍,记忆中却是从来都没有他,或是与他有丁点相似的人存在过。

凛不由得相当困惑了。

“嗯?”男人大概是发觉了凛的视线,转过头来,灰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她变了形的身影。

……啊啊啊这个时候你脸红什么啊!人家明明什么都没干好么?凛一边在内心里咆哮着,一边竭力地抑制住自己脸上泛起的蜜汁红晕——至少也要它显得不动声色些!

“嗯……嗯……你、你啊,认识阿尔托利亚?”情急之下,凛只好随便问了个问题好随便糊弄过去——但不得不说她这个话题相当有水平。阿尔托利亚是在她生病时转进冬木中学的,说是外国的美女(一举就夺得了凛的校花之位,虽说凛也不在意就是了)转学生,却是谁也查不出她的身份,连魔术协会也查不出她的底细,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这个男人却像是很熟悉她似的,甚至还知道她和她是好友!她又斜了眼看看他——嗯,说是同国的似乎还是差距大了点…...

“……”男人倒是没在意凛有些奇怪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不错,我是认识她,算是老友了。”

“……这样么。”

看对方明显像是不愿细讲的样子,凛也就没有多问了。

又是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

“Archer。”突然,男人嘴角扯出了一个凛不懂的笑容,“我名Archer。”

“啊?”

见凛没有反应,他便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是Archer。A-R-C-R-E-R。”

凛在心里默拼了一下这个单词,轻轻读出声来。弓兵么?

发音并不拗口呢。

“Archer,”她抬脸,以着假装冷静优雅的语气介绍着自己:“我姓远坂,名凛。很高兴认识你。”顺带把那些什么拥抱的丢脸事情全部忘记吧,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凛。”他了然地点点头,“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凛心中一动。这种叫法,没由来的让她觉得很亲切,很熟悉。但在记忆中,却似乎没有什么人这么叫她——连美缀也只是叫她远坂的呀。

凛定定神,准备就着这个契机套套话——

“远坂!”

——却被超大的开门声与少女的喝声打断了。

“你没事吧?”阿尔托利亚飞速地来到凛身旁,像是不放心似的,把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伤口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特地过来接我,阿尔托利亚。我没事。”凛有些疑惑她反常的举动。

听到凛的发言,金发少女才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随即,她便转过身,娴熟地用身子护住远坂凛,以着戒备的姿态望着从刚才开始就处于观望态度的男人,说: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放下了怨恨,Archer。但倘若你要伤害凛和士郎,我的剑可是从来都不会留情。”

“呵……你的叫法,还真亲切啊。”男人眼眸微眯,“‘士郎’?‘凛’?他们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saber——不,应该说,阿尔托利亚?这名字,我可真是叫不惯。”他故意咬紧了那几个字,挑衅似的看向对面的金发少女。

阿尔托利亚眼神沉了沉,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凛在阿尔托利亚的背后,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

“你的威胁只够吓唬那些从小听着亚瑟王传说长大的孩子们,saber。真遗憾,除了你的宝具,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你又能怎么样呢?作为一个被自家master嫌弃的Archer,我可还真是,期待你的表现呢。”

“即使回来了一次还是不知悔改吗……真可惜。我本来是不想与你为敌——”

“等等!”

凛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轻巧地翻身,直直地插在了两人中间。她握住了阿尔托利亚的双手,望向那边的白发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资格去评论你们谁对谁错——但是,欺负一个与我同岁的女中学生,你还要脸吗,Archer?”她的眼里闪过两人都很熟悉的、强烈战意的光芒,魔力在她身旁缓缓流动着,一如以往。

迎接她的却是两人间很有默契的沉默。

……

Saber大窘,连忙拉住凛解释道:“不是的……凛,我其实……”

“噗——”那人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喂,对面那个!有什么好笑的!我可是很严肃的在说!你不应该自我反思一下吗?!”凛不明所以,却是被他笑得涨红了脸,朝那个白毛混蛋吼道。

“是,我反思,反思一下我居然惹怒了一个笨蛋,还要和一个食量能抵得上五头牛的女中学生对着干。”

这下,连阿尔托利亚的脸都涨红了。她唰地一下抽出随身带着的竹刀,好像就要朝着那个人劈下去——

“行了,别闹了,我们都不是小鬼了,”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凛快走吧。天黑了,本店要打烊了,不欢迎闲杂人等。”那人甚至都没看一眼少女的竹刀,便已经转身去了花房的深处。“你放心,我对那小鬼和凛,都没有任何的兴趣。就算你不说,我今晚也得离开了。”他的声音从远方飘忽地传来,“已经很晚了,你们……走吧。”

“离开?”凛一愣。

“是啊,小姐。”那人像是停住了,“我这小店也要考虑经济效益,你没发现、这里的百合几乎已经消失了吗?”

凛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觉了——整间花房,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浓郁的芬芳,只有些绿色的盆栽与透明的玻璃来作些许的点缀。许是她太习惯了这里的环境,所以对着这些微枝末节便熟视无睹了?事实上,在她初来时,便早就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仅靠着她微薄的金币作为收入,这间花房能撑到现在便已经差不多算是个奇迹了——只是没想到,这个结局会来的这么快。她才刚刚适应了这里,一切又要消失不见了——与她以前一模一样。不自觉地,凛咬紧了下唇,“其他的那些花呢?”她忍不住问道。

“清仓处理了。”男人淡淡地回答,“明天这间花房就会正式宣告破产了,你也……没必要来了。”

“那——那你呢?”凛连忙问道,话出口后才发觉有些不妥,声音便越来越小,越来越犹豫,“你……你会去哪里……?”

“我吗?去我该去的地方吧。”他有些玩味地笑了,仰起头,面有落寞之意——却是与她无关。

他是谁、他的真名是、他会去哪里、过着怎样的人生……这些信息从来就没有告知远坂凛的必要,本来……也不过就是陌生人的关系。她像是认命般地低下头去,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声:从头到尾,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所以,她也就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眼里的不舍与温情。

离别,终是来临了——

而天下从来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使、故事的主人公又凭着执念再次相遇。

阿尔托利亚深深地看了一眼Archer,而后者已经转身去忙花房里的事了,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显得有些寂寞的背影。

“好了,走吧,远坂。”她轻轻叹了口气,牵住远坂凛的手,朝着门口走去。

“凛。”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猛地回头。

“你的百合花。”他轻擒起那枝插在玻璃瓶里的、正胜放着的白百合,细细地将根茎部的水滴擦拭干净。他从某处抽出一条红色的丝带,在花蒂处绑上了一个精致的结扣,然后伸出手——

“给你。这是最后一枝了。留作纪念吧……小、姐。”

凛有些惊异地抬头望向那个男人——她这才意识到,男人真的很高,高到她踮起脚,也望不见他白发的顶端,高到让她眼睛看的生疼的存在——

他微微笑着,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眼里闪烁着凛未曾见过的某种情绪——像是释然,又像是满足,看起来真是、十足的不协调——

“……谢谢。”她还是很没出息的脸红了,鼻腔里漫过一阵酸涩。

“我就要走了,这里也不会再存在了。忘掉这该死的一切吧,凛——这是我能做的,对你最后的祝福了。”在寂静的玻璃花房里,那人的声音宛似梦呓。

……

第二天。

正如那人所说的一样,花房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发展程度甚至让凛怀疑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本来就只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不是么,消失得干脆利落这种事,本来就很正常。凛正在努力地说服着自己的内心。

——可是、要怎样才能甘心呢?

这一切——弥漫着百合花香的花房与那个她似曾相识的男人——到底算什么呢?那些滚烫的泪水,那个让她几乎要窒息的拥抱,那个满足的微笑,以及那个祝福——全当是从未发生过吗?如果不是的话,又是以着何种性质,随同着白百合一同消失了?她不明白。

“什么嘛。”她小声嘟囔着,像是与很久一切一样,抱怨给某人听,等待着略带讽刺的回应——可街上仍是寂静一片,腐朽的味道四处弥漫,昭示着孤独的本质。

兴许,有些事物,注定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已经结束了——就像那枝他送的白百合一样,枯萎的无声无息。

 

错过一事,又何尝能用单纯的“错”来解释呢?有人是无心为之,有人则是处心积虑。左不过、结局是个“过”字。


 【花落】

如往常一样,他用清水洗濯着百合花的茎叶,试图拭去其上的污泥。但很奇怪的,那点点黑斑像是长在根茎上似的,压根无法将其抹去。他见怪不怪地把那花朵放于木台上,动作却又突然停住了。

“……最后一枝了啊。”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顺手拿了个漾着清水的玻璃器皿,小心翼翼地将其插于其中。水中浮起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泡泡,折射着七彩的光晕,倒也是挺有趣。大概是阳光很好的缘故,他望着那瓶中的泡泡发了好一阵的呆。

“呼……呼……呼噜……”

冷不防地,听见了某个相当不和谐的声音。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好笑的望向女孩所在的木桌。

果不其然,少女整个人都趴在木桌上,黑发自然的垂下,随着呼吸声轻微地摆动着。白皙的左脸被木桌压出了红痕,口水也肆意地从右向左流淌着,虽说没有到流下一大滩哈喇子的程度,但口水的痕迹绝对也是无法忽视的。真是……糟糕的睡姿还是从未变过,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至于那类似于猪的哼哼声,大概由于这算是他陪伴她的最后时光的缘故,竟然也显得有些可爱。虽说已经算是个他所认可的、合格的魔术师了,但归根到底,到底还是有些花季少女的样子啊。以后又会变成怎样美丽的女子呢?他笑笑,渐渐笑容就泛上了苦涩。

像往常一样,他坐到了凛的身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凛是怎样在睡梦中无形地打破她那名为优雅的家训的,顺便替这大小姐擦擦口水,免得少女醒来后几天不敢见人。

凛却睡得并不安稳。她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眉头蹙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喃喃自语着。做噩梦了?他这么猜着,轻轻揉开她的眉头——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即使是再强大的英灵,也无法击败那些梦魇中的怪物,更何况是他。

他便在桃花心木桌旁坐了一下午。看着太阳的光线由耀眼变为明朗,再到渐隐的程度。至于位置,则是一点点地向西挪,最后沉到地平线以下——夜幕便从顶端开始向四处蔓延。街灯依次亮起,像是一场盛大而又寂静的欢宴。在这种无言的寂静中,他竟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获得了心灵上的满足。他的心境何时发生了这样剧烈的转变,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在经历了少年时期的狂热与偏激,中年的循环着的无止境的绝望后,现在的他已经像是迟暮老人一般,躺在藤椅上看看日落,数着回忆打发时光了。啊啊,似乎也有些理解了老爹/切嗣的,没了“正义的使者”的目标的、平静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但他终究是更幸福些,没有愧疚,没有遗憾,没有把悲哀再传给稚童,有的只是放松与释然,以及——他疲倦的灵魂,实在是太想找寻一处永恒的安眠了。

因此,当少女泪眼朦胧地扑进他的怀抱时,他竟是不敢做丝毫动作,生怕扰了这个他不曾奢望过的梦境。待他反应过来后,某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却是席卷了他全身上下,连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都做不到。这算什么?在离别前的送别礼物?给他留下最后一点关于这个世界的美好回忆?别开玩笑了。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理顺她那乱了的发丝、亲吻她、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着情话——他早已丧失了这样的资格。已经没有了未来的人,又怎么能带给对方幸福?连共伴余生都做不到。他终究只是反搂住了少女娇小的身体,痛苦而又忐忑地等待着梦醒的时刻。

除了这个拥抱,是他所没有料想到的,其他的一切,都与他的计划无异。譬如现在。

“出来吧,saber。你什么时候也有assian的习惯了?”他挑眉,身体却是未移动半分。

“Archer,你果然还是发现了。”阿尔托利亚清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别小瞧我们Archer啊。”他半带玩笑地说道,转过头,迎向少女翠绿的眸子。在昏暗的月光下,倒是像极了很多、很多年前——金发少女身披铠甲,手握巨剑,无比清晰地说着:“你就是我的master吗?”只是时至今日,两人的身份却是颠了个位。

“我还是不明白。”saber并没有察觉他那一瞬间的走神,而是自顾自的说着,“你……是以着怎样的方式从‘那里’脱身的?虽说这样问有些失礼,但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圣杯早就被破坏了,你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不明白?为什么要回来?”他失笑,“身为抗魔力最强、又是已经融入现实世界的saber,不是应该最明白的吗?”

罕见的,阿尔托利亚咬紧了下唇:“……请告诉我全部的事情经过,Archer。”她向前一步,面上带着他以往所熟知的严肃神情,终是没有叫出此刻应是正在酣睡的某个少年的名字。

他叹了一口气:“你的好奇心,还真是和凛一样旺盛呢,saber。算了,告诉你,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毕竟——只要在这世上,能有一人记得我,那我便也不算是真正的消亡。这种想法虽然幼稚之极,但是,原谅我吧,saber。就当是行将消亡之人的慰藉吧。”他苦笑道,重新把目光投向远处无边无际的夜空。

“如你所见,凛,卫宫士郎,甚至是整个冬木市的人,他们的记忆都受到了干扰,硬生生地把第五次圣杯战争的事实抹去了。而参与战争的master们,则是影响最大。像凛,连你是她留存于世的servent这种事情都不记得,只是凭着你们的联系对你有一种亲切感。这其实是必然的,其目的就在于把我——这个规则的破坏者留存于世的因果毁掉。你知道,契约结束后,我的存在是不合理的。当我是英灵时,借由圣杯的力量,就算与卫宫士郎战斗也毫无影响。但现在,没了圣杯,这个时空便出现了两个‘卫宫士郎’,而这是法则所不允许的——但它无法消灭从‘守护者’这个虚无的概念叛逃出来的我,便只能强制修改你们——与我有关系的人们的记忆,好让我的存在变得合情合理。”

Saber微微皱眉,却没有出声发问。他极快的瞄了一眼她,解释道:“至于你——似乎是个意外。也许是你作为servent的身份钻了个法则的洞子,也许是你的抗魔力使然,使你还能记得整个圣杯战争。”

Saber点点头,却还是不解地问道:“既然你的存在已经合理化了,那你之前所说的‘消亡’,又是什么意思?”

“哈——消亡这种事,是必然的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不是人,不是英灵,不是守护者,最多算是一个靠着花朵的魔力活着的地缚灵。”

“……花朵?”

“不错。”他颌首,“为了从‘那处’逃脱,我把支撑我的魔力与生命力全部物质化——只是真没想到,我的灵魂居然会是象征着纯洁的百合花——可真是讽刺极了。”他摇头叹息道,“什么都不是的我,连缔结契约都无法做到,只是凭着这些花朵苟延残喘罢了,离开这间花房便会荡然无存——”他顿了顿,又像是自嘲般地补上了一句,“连送凛回家都做不到,还得仰仗你的力量,saber。”

“……原来是这样。破坏规则必将导致消亡——这个结局,从古至今都是永恒的道理。”saber不知道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男人。

“没错。”斩钉截铁的回答,“所有百合花消失的那天,便是我将消亡的那天——至于这个结局,我早就预见了无数次。对于我这种背叛了一切、否定自身的人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所以——你已经选择好了。即使迎接你的只有死寂,肉体和精神都会灰飞烟灭,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甚至不会以守护者的姿态降临世间——”

“是。我本来,也差不多对无穷无尽的‘拯救’厌烦了——这本来就是我选择叛逃的理由。”他仰头苦笑道,“虽然一点也不想承认,但那个小鬼,已经把我存在下去的理由全部抹去了啊。”

阿尔托利亚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带着些许不忍,语调却依旧如往常那般平稳:“明白了。我尊重、并理解你的决定。”

他一愣,随即转过身来,面向这位旧时的伟大的亚瑟王。对着她湛蓝的眼眸,他轻轻笑道:“saber啊,想不到到最后,我和你竟是走了一样的道路,又是一样的获得了救赎。埋藏了过去不是么?无人再记得一个有个偏执的亚瑟王,现在的你——少女阿尔托利亚,爱好剑道的十六岁少女——这个新身份,你喜欢吗,saber?”他的笑容泛上了一点苦涩,“便当是我——一直受你照顾,麻烦又爱管闲事的小鬼的一点赠礼好了。”

“……Archer!”

“那……就此告别。”

阿尔托利亚有些难过地偏过头,并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你走了的话,我们大家都会很难过的,Emiya……shirou。”她咬咬牙,最后还是叫出了那个名字。

“啊啊,真是好久没听到这样的发音了呢,saber。”他自嘲的笑笑,“没有任何人会感到难过的,正如我这么多年所希望的一样。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我——英灵EMIYA,可是从未存在过啊。”

……

他静静地伫立于落地的玻璃窗前,凝视着平静的夜空。冬木市的夜晚总是这样,安然的让人以为一切皆已熟睡。那场十年前的大火似乎也消失在人们记忆深处。老爹/切嗣空无一物的眼神与他最后诀别时的话语,此刻,在这份安静中逐渐明晰起来。他叹了口气,终于承认了一个从来就不愿承认的事实——是的,他从来就没有后悔,即使他无比的想把这一切加以否定,可他依旧对他走过的道路,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如那小鬼的选择一模一样。这算是,在最后一刻认同了名为“卫宫士郎”的存在方式吗?——我不认为你的理想是错误的。这可真是一场绝妙的反讽:死不悔改,大概注定了他不得善终的命运吧——秒针咔嚓咔嚓地走着,似乎提醒着他即将消失的事实。Saber早就走了,世界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从头到底把他吞没。与他所料想的一样,他应该会在午夜十二点,悄无声息的灭亡——

可心里仍有一枝柔软的柳条,轻轻搔着,漫不经心地痒着。

“还真的会想她啊。”他终于认命般地垂下了头,“我本以为……在这见了鬼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留住我了……凛。”

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某物。在他的计划中,他原是不打算与凛相见的——黑暗中的事物,本该就一个人默默死掉。可终究还是抵不过胸中的某处执念,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她家附近。本来说服自己就只是想观察一下曾经master的现状的——可却像是吸食大麻般上了瘾。看着她穿着与往日无异的红色大衣,走路时双马尾轻轻摇摆,小口啜饮着红茶,细细磨砂手中书的封页——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着迷不已。如此鲜明的少女的气息,不再是记忆中模糊的映像,全部成了他所贪恋的一隅温暖。无数次想要开口,无关身份,无关情感,仅仅是聊些最平常不过的天气或是美食也好——却还是被自己的理智所拒绝。既然注定要消亡的话,那么“开始”一事,便没有任何意义。牵绊已被忘却。求不得即为妄求——而他从一开始便应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从某种方面而言,头脑永远无法控制心跳,飞蛾的趋光性,即使是灰飞烟灭也从未被进化的法则淘汰掉。花房开始一寸寸地在月光中隐去,最后支撑它的魔力也消失殆尽。温柔的光线正见证着这场一个人的告别,像是安慰似的,光辉均匀地铺洒在他的白发上,显得格外安宁平详,正如这消亡本身一模一样。而这同样也应该是早些发生的事,早到那个时候——女孩捧着他的脸颊,快要哭出来似的说着:“这样的话……你也永远得不到救赎吧……”

一瞬间,百感交集。

"今晚.......月色可真美。”

他悠悠的叹了一声,随即,从上至下,躯干化为飞扬着的粉末,反射着熠熠的光芒。他与花房一同,消散在冬木市寂静的夜空中。

“叮——”

许久,有什么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是一颗暗淡的、已失去原有光芒的红宝石。它从虚无中凭空掉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不甘心于故事的落幕,仍微弱地折射着点点星光。

END

就是一样发刀子,但文笔依旧渣出翔。

图是自己画的。

先前的糖就是为了弥补此刻的刀子

推歌:生而陌路:https://music.163.com/#/m/song?id=1645108&userid=3456586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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